电影作为艺术，这是经过多少年的争论以至于论战，至今仍喋喋不休的话题。自1898年电影问世以来，1911年当时的电影评论家威廉·第米尔就把电影描绘成：“一排奔驰的铅字，没有人想入非非，也不会期望它会变成被人称之为艺术的东西。”二十年以后，1933年德国的理论家鲁道夫·爱因海姆指出：“仍有不少受过教育的人们顽固地否认电影有成为艺术的可能，他们说：电影不能成为艺术，因为它只不过是机械地再现现实。”甚至于到了1974年西方的评论界仍有断言：“电影只不过是一些赛璐珞和电线”，因此有充分的根据断然宣布：“电影不是艺术。”他们把电影与

　　“电子工程师和新奇的工业设计”相提并论，并且说：“它们只能再现，再现的不是艺术。”

　　电影自诞生至今的一百多年的时间内，无数的杰作与电影理论家的建树打破了把“创造与再现分家”的论调，而去寻求贝拉·巴拉兹在《电影美学》一书中的见解——“不是再现，而是生产，并且通过这种生产，使电影成为一个独立的全新的艺术。”苏联的电影艺术家普多夫金也有同样的见解：“在自然事件同银幕的表现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别，正是这种差别使电影成为一种艺术。”鲁道夫·爱因海姆也讲：“因为任何东西要成为艺术作品，他所使用的手段必须在作品中明显地表现出来……在伟大的作品中，表现手段的独特风格是可以感觉到的。”

　　以上的论述是说明电影的再现不是机械的照搬，不管你采取任何手段——你的选择与设计，电影所创造的现实都是银幕的现实——银幕的时间与空间。银幕的“真实”不再是生活的真实，生活的实体变为银幕的声画的实体，这是调动艺术手段的结果，这就是之所以电影应当称之为艺术的根本所在。

　　这里要最先说明的是：在理论界，自来就有对于“电影真实”的两种不同的理论见解，也就是在这两种对“电影真实”的不同见解下派生出了两种不同的电影理论——爱森斯坦与普多夫金的蒙太奇学派和巴赞与克拉考尔的长镜头学派。不同的见解形成了理论持久不息的论战，而且这种论战在都没有给“电影真实”下出准确的定义的情况下，电影的创作与欣赏、理论的建树与争论至今仍在进行着。

　　再有，20世纪一二十年代开始就有了提倡“纯电影”的理论动向，法国导演阿贝尔·冈斯把电影描绘成“光的音乐”，将电影与交响乐相比。致力于纯电影制作的杰尔曼·

　　杜拉克提出：“仅两者的运动（光与音乐）就可以通过其节奏与发展来创造出情感。”这种纯电影的理论是对于电影的一种抽象。在类似的至今也没有停息的“纯电影”的理论研讨与实验中，从另一个侧面我们可以看到，为了使电影摆脱

　　“现实再现”，纯电影是一种极端的做法。80年代的一个深夜，准确地说应该是三点多钟，在日本银座第一酒店的客房里，我剪片回来，无意之中打开电视，节目已经没有了，随着轻渺的音乐荧屏上飘忽着一幅幅动画制作的虚拟影像：仙鹤、花朵、彩练、光晕，不一而足（这是电视台节目刚刚结束时发送的讯道信号）。我沉迷在其间，思绪与情感飘然而出——忽然一个奇怪的认识插了进来：这就是“纯电影”吗？没人界定也没有看过纯电影，不过有了这一次的“纯电影体验”我可以说：电影艺术的理论与创作空间还是很大的。不管怎么说，电影作为艺术，这已经是为绝大多数人所接受的概念，并且找到了最有说服力的理论根据，即：“表现在动作中的形式”，亦即：电影可以从现存艺术的形式中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外延一—它不取决于对现实世界的再现，也不是对其他艺术形式和表现形式的抄袭。人们接受了这样的现实：真实的景色、事件并不能和艺术同日而语；但通过油彩（美术）、大理石（雕塑）和音符（音乐）或者电影体现出来的方式就是艺术的。

　　体现方式一—即艺术创作。

　　体现方式的不同也就是艺术手段的不同、艺术处理的不同，它体现在不同的艺术形式之间，同样也体现在同一艺术形式的不同作品之间。艺术的体现提炼、改造、创造了现实一—这也就是艺术创造的神髓——创造了艺术的真实。“艺术就是虚拟。”这不是我说的，这是朱光潜老先生在他的美学论文集里说的。从某种意义上讲，从事艺术工作的人都是“造假者”，他们都是分别假借不同的艺术媒介，在

　　“虚拟”之中创造着艺术的真实，而人们是从不同的角度与出发点将认知、情感与幻觉附着其上的。

　　生产艺术的幻觉，电影尤甚。

　　在传播学上，李普曼讲“假环境说”。即指：在个人和所处的物质环境间存在着个体能理解并确信存在的世界。它是一个假的环境，是“人性”与“情境”构成的混合体。这个假环境即是我们在艺术创作中竭力完成的艺术现实。电影中的故事片创作尤其如此，在故事片的创作中就是要制造虚拟的假情境，使人产生假情境的艺术幻觉与感受。朱光潜还讲：“艺术要摆脱一切，然后才能够获得一切。”从某种意义上讲，越是虚拟的也越是艺术的。这就是艺术的辩证法，也是艺术的距离感所赋予艺术的特质。正如音乐家通过音高与节拍虚拟了音乐的时间艺术，美术家通过色彩、线条与笔触虚拟了绘画的空间艺术，而电影艺术家综合了多种门类的艺术手段，并运用物理、机械、化学的高度科学技术成果于电影中发展的结果；通过摄影机、胶片、放映机、银幕长宽的两维空间虚拟了极具三度空间感受的世界，创造了除文学、戏剧、诗歌、音乐、美术、雕塑之外的第七艺术——电影艺术。